赌城不是天堂(第四卷生命树)
天使又指示我在城内街道当中一道生命水的河,明亮如水晶,从神和羔羊的宝座流出来。
在河这边与那边有生命树,结十二样果子,每月都结果子,树上的叶子乃为医治万民。
——《圣经?启示录:22》
一
※蝴蝶效应
一只蝴蝶在巴西扇动翅膀会在德克萨斯引起龙卷风吗?
会的。
一局棋会因为一子下错而导致满盘皆输吗?
会的。
早晨,我开车从高速公路送小萱回公司上班,回南山的路上,我把方向盘一拐,车子开上了北环大道,顺着银湖度假村的盘山车道开上了银湖山顶。
今天是周一,山顶很安静。冷冷的晨风中夹带着雾气。
我倚在山顶的栏杆边,眼前是座座分布于湖边丛林的静谧别墅,身后是福田区繁华的高楼市景。
世界本来井然有序,但我把一切都搅乱了。
小陈给我发来短信:“贷款下了,我想这周过来。”
手机屏幕里简单的数个汉字,是一个女人的憧憬、她的挣扎。
我突然明白了一种暗示,在这拂面的晨风中,在这渐渐稀薄即将化开的晨雾中,在安静的丛林中,在远处如蚂蚁般连成一线的车流中,这种暗示总在蕴含着。
在土地中,在能量中,在虚空中。
在我的意念中。
有一个人,一个神,一只蝴蝶,她他它一直在拯救我,但我一直无视Ta。
在我即将触动那连环效应开关的最初一刻,她他它就安排了小陈过来,用一种最容易被我接受的方式,可谓用心良苦。
Ta让我在享受情欲欢愉的同时,却看到了怜悯,看到了小陈的悲哀。
我为什么这么傻,我愚笨得竟不如一只预知雨水的蚂蚁,不如一只辨出地震预兆的乌鸦,不如一群从火灾森林中逃脱出的走兽。
我是人类,所以我会这么傻,我会自以为是。
上天牺牲了半个小陈,在我面前警示。我本可以领悟她的厚爱,从小陈的无助中,和她温柔的肉体中。
我本来可以保护好小萱,维系好整个世界的均衡。
我本来可以拯救小陈。
可是……
手指中的香烟被我吸了一半,被晨风吸了一半,时间已经是上午十点,忙碌的都市生活必须得开始了。我无暇再细想,匆匆开车下山。
当你回到现实后,你会发现应付眼前比追寻真理更加急迫。
前日在新濠锋输完了最后的信用卡额度,又输了20万元的货款,此刻,谁还能告诉我:该用什么办法应付困局?
因为我已经黔驴技穷了。
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网站上又传来新的坏消息。
钢价正在持续下跌,今日幅度不小,开盘就下跌了150元。
后面连续几天都是如此。
那天我坐在办公室里想:钢价是因我而下跌的,因我动用了范总打来的货款,因我把它输掉了。
这是蝴蝶效应。阿基米德用一个支点撬动地球,我撬动了自己的灾难。
钢材市场和股票是同样的脾性,买涨不买跌。价格暴跌的时候,所有经销商包括工地采购员都在观望,货物卖不动了。
库存的货物每日在贬值,资金的流转在停滞,每日办公室响起的全部是供应商的催款电话。
几日下来,我们只收到了30万元的货款,打电话来催账的却有数百万元之多。
深哥的260万元早就一毛不剩,幸好他最近订单清闲,还来过办公室邀我出去喝下午茶,却只字未提货款的事情。
广州那位老阿姨的借款本来想收回,那天我们东凑西凑把50万元打过去,阿姨见一年来还本付息都很准时,又欣然把50万元再次打了回来,让我长松一口气。
“还是得赌!”那天去广州的路上,季军一边开车一边说:“就算一年两年不行,用三年五年总能赢的回来吧?总好过现在就崩盘的局面!”
我却没他那么乐观。我很犹豫,那天从新濠锋落荒而逃的结果让我记忆深刻。最后一把我把牌盖着离开赌桌时,每个人都看到了我惊惧的表情。
但不管怎样惧怕,我们总得马上把钱变出来,用赚的方法太慢了,只能变。
因为压力又增加了。除了供应商的货款,我现在还得守护好我家人和小萱姐妹上月刚给我集资过来的300万元。钢价跌了多少,我就必须得从别处补回多少进去,至少要让这些钱完璧归赵。
绝望时你会一动不动,听天由命;
但烦躁时你会如热锅上的蚂蚁,四处寻找出路。
我给小陈发了一个短信:“这两天一起过澳门,你订好了机票告诉我。”
回到家,我在厨房的消毒碗柜里取出一个平日盛调料的小碟子,然后找了一张白纸,按碟底的圆形大小画了一个八卦图,上了黑白两色,用剪刀剪下来贴在碟子底下。
“老公,你在干吗?”小萱好奇地问。
“请碟仙,它会帮我。”我说。
这个小小的碟仙真的帮过我。那是在高中年代参加高考的时候,我的语文数学英语都很好,但物理化学最差,特别是物理,平时测验经常只拿到20-50分,很少及格。胖胖的女物理老师与我是正反两极,她总是出那些我平时从不练习的测试题,我练习过的她又从来不印在试卷上,确实是天性相克。
后来我在一本书中看到碟仙的传说,觉得碟仙很灵。光明和扬帆、季军三人同样对高考心怀恐惧,于是我告诉他们请碟仙的好办法,照着书里所述制作了碟子,拉大家一起分享我的秘笈,增强考试功力。
高考的前一天晚上,我带头,和他们三人一起上山,特地找了一个坟场,在某位安息的无名人士墓前,几人盘膝坐下,闭上眼用手指按在碟子上请碟仙。据说这个时点这个场所请碟仙最灵,一呼唤它就会出来。
第一晚阴风潺潺,大家虽然怕得发抖但还是能勉强支撑。第二天晚上,光明和扬帆不敢去了,只剩我、季军和另一同学继续上山布法。
接下来几天高考场内,我都把内含碟仙灵力的碟子揣在怀里,卷面上遇到难题时,我就把手放进怀里摸一下。
结果可想而知,我顺利地考上了重点大学分数线,特别是物理,竟然考了全班第二名。
在家里制作好仙碟之后,晚上睡觉我就把碟子放在枕边,我希望碟子能吸收我的部分元气,让我的魂魄能够与碟仙的力量融合在一起。
小萱对我的举动不置一词。日复一日,她对赌徒的各种怪异行为已经习以为常。
觉得很可笑吗,除非你告诉我,还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赢钱?
事实上,我承认不管是我家的祖先、大日如来、太上老君、释迦摩尼,他们每个人都帮过我,我也感受到了。但他们最终都对我失望透顶,看不过眼甩手而去。
小陈的飞机中午将抵达深圳机场。早上我先回办公室,转了20万元货款应付了两家供应商,剩余8万元左右的人民币我存进信用卡里,准备去澳门刷出10万元港币。
金沙赌厅里,上月的码粮扣除25万抵押签码之后,还剩余出18万港币。这样,我的赌本就有28万元,加上小陈的12万元,我们仍有40万元的赌本。
浙江的天气比广东冷得多,小陈从机场一楼到达厅出来,仍旧是短发,脸色红扑扑的,脖子上围着一条白色的围脖。
“还是深圳暖和。”她把行李箱拉杆递给我,双手挽着我的胳膊,像朵兰花一样灿烂着笑容。又见面了,我们的心里都有甜丝丝的感觉。
我也收拾了几件衣服放在后尾箱,我跟小萱说,这趟去澳门可能会住多几天,我必须补回钢价下跌的损失。
实际上,我希望这一趟最圆满的结局,就是能用40万元赢回200万元,小陈拿100万元回家从此脱离苦海;我拿50万元补充进公司货款,剩余50万元仍作为澳门的循环赌本。这样又可以姑且回到两条腿走路的局面。
希望上天开眼,能再给一次机会,毕竟我曾经这样胜利过很多次。
我把车子停在公司楼下,这样小萱下班后可以过来取车,我和小陈则打了部的士去蛇口码头乘船。
金沙广东会的公关已经帮我开好了房卡。一进电梯,我们不顾电梯里摄像头的监视,已经搂抱在一起接吻。
死亡的诱惑,是指你在死亡之前感受到的情欲。此时的异性相吸,会让你无惧山崩地裂,流血也仅仅是增加你的极度快感而已。
俩人泡在浴缸里,我搂抱着小陈,抚摸着她的脖颈和胸前。高潮已过,温暖将孤独全部驱散,这是一种归宿感。小陈说,她感到很安全。
这种安全感我也有,但它是暂时的。真正的安全感,就是从三楼赌厅里把200万元现金抬上来。
于是我们下来三楼赌厅,广东会里很多人都对我熟悉,我不想继续带着小陈在这里抛头露面,于是结算出码粮后,和她一起来到御匾会中那家三张赌台的小赌厅。
二
无数次血的教训告诉我,手机要关机。我和小陈此时都是赌命阶段,在澳门赌钱不能再受到任何干扰。但这段时间追债电话很多,所以我把国内的手机卡设置为语音小秘书状态,既能看到来电号码,又无需接听。
现在一坐上百家乐赌台就会条件反射产生紧张,因此第一天下午并不顺利,晚饭前,我们输了十几万,在餐厅里简单吃了个套餐,我和小陈回到房间略作歇息。
“没事,放松一下慢慢来。”她用手掌轻轻按摩着我的额头。
“要不下去大堂打一下?大堂台子多,我们找旺台打。”她又建议。
在大堂打没有码粮,25万赌一晚上下来码粮应该会损失2-3万。但我们目前的状态都很不对,感觉到气场很弱,找找那些人气旺的赌台跟着下注会更好一些。
于是我们下来赌场二楼大堂,这里赌台很多,赌客更多,不少赌台都人头攒动传来兴奋的吆喝声。我们一晚上在整个大堂游走,见到人气旺的赌台就坐下来跟着买几口。人多可以壮胆,不知不觉中,手头的筹码已经有了50万,今日倒赢了10万。
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两点,这次又会是一个十几日的艰苦战斗,所以我们决定保持生物钟正常运行,先回房睡觉。
小陈这次同时带来了通行证和护照,两个证件加起来可以在澳门呆16天。丧失了赌胆的赌徒,总是认为时间越长赢回的机会就越大,这恰好中了赌场设计的圈套。因为赌场聘用的数学家们设定好的游戏公式就是时间越长输完的概率越大,与赌徒的愿望截然相反。
其实我也早清楚这个道理,不过我们无路可退。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们继续在二楼大堂里游走。我打算上午再多赢十几万元,下午就回到贵宾厅里发起一轮冲锋。
从昨天到现在,手机语音小秘书有很多未接电话,还有不少留言。不过我一直不敢打开接听,我怕会影响战斗情绪。
季军的电话打了过来,这次是拨打我的澳门卡。
“聚美公司的人过来了,说今天想找我们提货,他们工地要用。”季军说。
聚美公司是深圳一个批发商,我们目前还欠着他们180万元左右的货款,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催得很急,因为他们经销的钢厂品牌不适合在惠州销售,所以两个月来只给他们结算了20万元。
“提货?他们想拉多少?”我问。
“他们说提180万,把双方欠款清掉。”季军说。
这不是提货,只是想用货物抵债而已。我早就担心供应商们会起这种念头,因为这批库存是我用于周转债务的,一定要挺到钢价反弹或者斯里兰卡恢复供货,公司业务才能恢复正常。此时如果清仓,不但债务会全面崩盘。而且这月来的价格下跌又会造成我们近百万元的损失。
“不能让他们拉!你就说我在香港办事情,过几天回来再说。”
过了一会儿,季军又打电话过来,压低了嗓音说:
“张经理不干,说打你电话一直不通,在办公室里很激动,今天一定要把货拉走。他们公司老板马上要过来。”
事情看来敷衍不过去,债主们生气是迟早的事,此刻与任何一家发生冲突都会导致债务爆发的恶果,因为这个行业圈子并不大,坏消息用不了几天就会传开。
“我马上回来吧!跟他们老板谈谈。”我无奈地说。
现在手头的筹码总数是52万,吸取了上次离开半小时霍斌就几近把100万输完的教训,我拿出5万筹码放在小陈的手中,交代她说:
“我马上回公司处理一点事情,下午再坐船回来,大概来回要五六个小时。这段时间里你只能用这个5万打,剩下的筹码放进你包里不能动。赢一点就好,千万不要贪大,能不能做到?”
她点头说:“嗯嗯,你去吧,我就在大堂的小台玩会,等你回来。”
一番叮嘱之后,我匆匆乘船回到了蛇口。张经理和洪总已经在办公室里坐等了,我打的士快速赶回了公司。
“海总,今天你无论如何要把货物安排给我们,我这几天资金非常困难,外面调不到货,今天工地刚好要的又是你手上这些品牌。”洪总说。
“洪总,能不能体谅一下。因为这批货物都是工地已经订好的,你拉走的话我自己就不够用了。再说现在行情低迷,我们卖给工地才有一点利润,收了钱回来过几天一样可以马上付给你。”我说。
洪总是个潮汕人,五十岁不到的小矮个,圆圆的胖脸上长期挂着笑容,其实他非常精明,委婉的语气中常常暗夹锋芒。
“最近对资金转不开的客户我们确实很担心!不过海总你们这么多年来做生意中规中矩,对你们我肯定是放心的。”他话锋一转,说:“现在大家都人心惶惶。前几天佛山一家经销商出了事情,不知道海总有没有听说过?据说金额有一亿多,好几家大公司都被牵连了。”
“佛山哪家?我还没听说。”我问。
“一家做钢卷批发的,听说是老板在澳门赌钱,现在公司关门人也找不到了。”他说。
他说这件事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却让我的心跳开始加快了。难道有风言风语已经传了出去?应该不会,因为我的同学圈和生意圈并没太多交叉的地方,何况光明和扬帆他们一定会守口如瓶。只是4月份我曾和几个要好的客户略带提过投资赌厅的事情,虽然事后一直没有邀请过他们去澳门玩,他们却有可能会在平时聊天聚会时跟别人提起。男人们聊天时不外乎是这些内容。
他的眼神也看不出有警告暗示的意思。或许他只是单纯的想追债收款。于是我保持镇定继续跟他协商:“洪总,能不能再支持支持我?货确实不够用,我今天可以分两车给你,剩下的货款我开一张15天的期票,你看这样行不行?”
两车货价值大概是40万元。洪总想了想,还是点头同意了,看来他并没有洞悉我们的秘密。
友好解决了争端,双方又在办公室客套了一番后,他们拿了支票离去。
“局面就快顶不住了,除非赢几百万回来。”我对季军说。
是的,从这一天开始,债务的矛盾越来越尖锐,已经无法收场了。
我又匆匆从蛇口乘船回到澳门。现在,在深圳怎样折腾都没有用,全是穷应付,毫无收益只会产生损耗。只有澳门才有一丝希望挽回大局,否则闭目等死。
小陈在大堂里又赢了两万多,她今天很高兴,要拉我去那家葡国大排档吃饭,就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来到这里,就想起那次在财神酒店门口碰到你的情景。”她莞尔的说。
“那天见到我你是不是心里有气?”我问。
“肯定啦!一个月不接我电话,我当时想这人是不是觉得自己了不起?懒得理你。”她嗔怪地瞪了我一眼。见我心事重重,又笑着安慰道:
“其实不是啦。那天从隧道里走上来,突然看见你站在那里,觉得好亲切,心里是很开心的。”
“所以你就跟我回房间了?”我打趣地说。
她白了我一眼。
其实上天有特意的安排,用一种罪去拯救所有的罪。我们却仅仅是把它当成一场感情的邂逅,没有领会到造物主的苦心。
所以才有今日俩人一起沦丧的局面,并拖累许多家庭。
晚饭过后,我对小陈说:“时间紧迫,今晚要尝试一下冲锋。”
小陈有点紧张,但她点头同意了。
无论失败了多少次,无论心里是否有畏惧,我必须冲锋陷阵。危机就是掌心中这个手机,何时我的手机信息满了,我的债务危机也就爆发了。
十几万、几十万都没有用,只够我和季军应付一天或一个下午,我需要的是赢两三百万回来才能维持局面。
我们又重新回到了贵宾厅里,我的敢死队编制是10万元,机会来了就要冲出去。
敢死队几番进攻,战局胶着,紧张得令人冒汗,但两个小时后,还是赢了10万多。现在台面筹码已经有了65万。
“出去走走吧!”我对小陈说。我确实是额头出汗了,我赌了几个月的命,还差几天就要见分晓了,我知道。
和小萱出门散步我们喜欢牵着手,十指相扣握着;和小陈走在路上我喜欢搂着她的腰,她喜欢挽着我的胳膊。
也许这就是老婆和情人的区别。
我们在楼下广场的石凳上坐着,有几个澳门中学生正在广场上练习滑板,不过水平只是初哥,澳门地方小,运动人才缺乏,难以和内地相比。
“已经赢了25万,加上码粮有27万了。你要不要考虑收手?我现在债务问题快爆发了,撑不住几天,我只能继续冲,但这样打风险很大,很容易输完。”我对小陈说。
她点燃了一支细细的薄荷烟,低头抽了一口,握紧我的手,干脆地说:“那就冲呗!还有什么可犹豫的,都到这个份上了,我赢十几万也不够。”
三
下定决心之后,我和小陈又回到三楼那间小赌厅里,全身紧张,准备做殊死一搏。
我心里的计划,其实是“松”与“驰”的结合。就是分阶段发起一轮冲锋,筹码数上了一个台阶后又开始稳步前进,然后隔两天又发起新的冲锋。
因为全程冲锋的话,很容易就会全军覆没;但用磨洋工的打法又于事无补,因为我赢钱的速度赶不上债务爆发的速度。
赌场内的那只魔鬼狡诈且无情,你的恐惧和紧张,恰好是喂饱它的食粮。我时不时把手伸进怀里摸一摸那个碟子,希望碟仙能借一点力给我。
但是没用,碟仙的法力斗不过魔鬼,半局不到,我们损失了20万。
我常常有推一口30万上去的冲动,想将损失一把夺回,但我不敢!总是眼睁睁地看着8点9点一晃而去,台面筹码却在下跌。想冲过去与命运对决,有人横刀阻拦,那人却是自己!
“去打一会儿21点吧!”我在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出来对小陈说。虽然金沙赌场的21点规则不好,但我需要换一个赌法来调节自己的紧张情绪。
三楼的御匾会就有一张21点赌台,算是贵宾厅中的21点,起注可以由玩家要求做调整。我把最低限额调为2000,一上来就用凶猛的四门冲击,十分钟左右赢了10万。
但很快庄家像睡醒了一样变得强硬,我们又陆续输了回去,只剩下2万赢利。
我想保留住这一点心理优势,于是又回到百家乐赌桌。
第二轮的拉锯战更加激烈,不停地抽水,不停地洗码,我和小陈在紧张中居留已经成为习惯,10万一个的筹码来来去去也早令人麻木。
持续的紧张使运气和自控力都在不知不觉中消耗殆尽,我们的筹码在减少,竟然只剩下12万了!
留下一点现金,其它的拼了再说!我对自己心里说了这句话,然后无暇细想,把10万筹码推了上去。
来了一个四边,小陈脸贴在我的胳膊上,嘴里使劲地往扑克上吹气,结果出来仍是一个10,我们输了。
“走吧!”我把小陈从座位上拉起来,去账房兑换两万五的现金。这家赌厅即出码粮是按照1%结算,一整天下来洗码不少,我们提出了6万港币的码粮。
已经凌晨三点多,我们手中只剩下8.5万的现金。被仇敌击败后觉得异常疲惫,但并未绝望,只是心累,我们需要回房间睡觉。
我从背后搂抱着小陈,她的体味包围着我,隔绝了赌场内的高氧空气,让我脑内流动的多巴胺迅速消融。我没有力气思考明天的计划,昏昏沉沉地和她一起进入梦乡。
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后已经中午十一点。
我拾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照例翻看一下未接电话和短信,但我并不会点击进去看每条短信的内容。我怕增加负能量。现在我就像一只把头藏进沙子里的鸵鸟一样。
十几个未接电话中,有一个电话必须要回,是兄弟易军打过来的。
“兄弟,你找我?”我躺在床上问。
“嗯。现在市场上有对你不利的传闻。”他慢条斯理地说。
“什么传闻?”
“刚才我去广金公司闲坐,有几个人在谈起你,他们说你在澳门输了很多钱,公司快不行了。”他说。
靴子要落地了,这一天终于来了!就像身后的背景板被抽走更换一样,我从暖春中直接进入了雪地。
“他们怎么说?”我从床上坐起来问,冷意开始让我的身体有点发抖了。
“也没说详细,他们好像也只是猜测。你真的输了很多钱吗?”易军问。
“是,输得很惨。”我承认。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得想办法辟谣,否则很快就会有很多人追上门找你。而且这几个谈论你的都是跟你不太熟悉的人,说明消息已经散开了,你想想看。”
我心想:除了赢回几百万元,还有什么办法能辟谣?
易军又说:“我那个150万的货款你暂时不用考虑,你想办法先顶过这关。不管你现在局面有多糟,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就算全世界都不理你,你还会剩下一个朋友。”
他这番话让我心里很感动。易军说的对,需要辟谣。我得马上回深圳去采取对策,再说现在筹码也所剩无几了,留在这里作用不大。
“出事了吗?”小陈见我接完电话后心神不宁,也转过身来抱着我问。
“这两天估计债务会爆发了,我得马上回去提前处理一下,而且还要筹一点资金过来。”
事不宜迟,我下了床开始穿牛仔裤,一边对小陈说:“你留在这,用这八万多慢慢打,看能不能打起来。记着一定不要输完了,我处理好事情很快就会回来。”
“今天能回来吗?”她问。
“不一定,也许明天,也许两三天。”
“好吧,我会慢慢来。你有什么事要随时发短信给我。”她说。
我低头在她额头上亲吻了一下,她用光溜溜的手臂把我抱住。于是我又在她的脖子上深印了一个吻,把她推开,匆匆离开了房间。
坐上船,我开始逐条翻看手机里未阅读的短信。
“海总,见信速回,急。”
“海哥,这两天能否把我公司货款结清?我明日过深圳找你坐坐。”
“老板,怎么总是不接电话?货款该付了,你在哪里?”
“海洋,听说你常去澳门?千万不要拿货款去赌!见信后给我回话。”
……
回到蛇口,我仍是不敢把手机调回为正常状态,我怕电话一接通后此时我会应付不过来。于是我先拨打季军的电话。
“上午有人过来公司吗?”我问。
“暂时没有,但电话很多,都是问你在哪里。”
“债务危机要爆发了,你下来对面的湘菜馆找我,我们一起吃个午饭。”我说。
我点了几个炒菜,辣椒入口后让我感觉舒服了一些。季军很快就下来了。
“现在也不知道消息是哪里传出去的,具体他们了解了多少,不过现在去探究这个也没用,今天开始就难得安宁了。”我对他说。
“那怎么办?怎么向他们解释?”季军问。
“除了给钱,没人会听解释。”我说:“这两天出货怎样?库存还剩多少?”
“只卖出了两车,还有三十多万货款可以收。现在价格每天都在阴跌,按今天平均价计算,库存只剩下400多万。”他说。
“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供应商们追上门要求提货,这时候把货物提空,我们又增加一百几十万的损失;不能再对外宣称我们手上有库存了。”
“如果他们上来要提货,能不能要求他们按以前的原价退回?”季军问。
“那更不可能,这样做等于是和全世界翻脸,矛盾会愈演愈烈。”我说:“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自己把库存清空,收回现金。”
“还有亲友们的借款呢?下一步要付的利息怎么办?”季军问。
“除了澳门,我想没有别的办法了。”我老实地对他说。
中午回到办公室,我们商量出了主意:尽快把货物卖掉,如果供应商们逼上门要求拉货,只能分出100万元来应付他们,剩下的用开远期支票的方式。
“开了支票出去,到期后账户没有钱怎么办?”季军问。
“左右都是死,至少能拖延半个月时间还有机会赢回来,否则连时间都没有!”我已经是歇斯底里了,顾不上后果。
下午,我们又匆匆驱车赶到惠州,找到手头生意还不错的范总。
“这几天价格还在阴跌,我可不敢接这批货。”范总递来一根中华,笑眯眯地回答我。
“老兄,我这几天要应急,可以每吨比市价便宜100元,等于提前把这几天下跌的价格补给你了,你就当帮个忙,怎么样?”
他考虑了一下,说:“那我只能拉常用的那几个规格,大概500吨左右。”
就是说拉走一半。这个交易又让我们增加了5万元的损失,但我顾不了了,因为马上可以收回接近200万元的货款。
钢材交易一般是晚上装货,第二天才有确切的提货数字,因此明天我才能从范总这里收到货款。喝茶道谢之后,我们又匆忙驱车回深圳。
晚上回到家,我提前做好了饭菜,在想着等小萱回来要不要告诉她实情。
这个决定很难!此时一说出来又是给小萱一个沉重的打击,而且她也只是束手无策,会让局面更加慌乱。明天还有200万元的资金可以到位,我可以争取在澳门赢百把万回来,使局面缓和一些再跟小萱商量。
赌徒就是这样,一次一次在犯重复的错误。
晚餐吃得很开心。小萱以为我仍是赢了十几万元,回来只是处理一下客户提货的事情。饭后,我们还去影院看了一场电影。
第二天早上,我给两个关系较为要好的供应商通了电话,通知他们下午会转账少部分的货款过去,并解释了一下关于澳门的传闻。我并没有说出实情,只是说跟着朋友投了少部分钱入股,目前周转较为紧张,但自己没有亲身参与。
我希望能通过他们的口去对缓解其他人的担心,不过已经很难了。
四
我只是这世上的一个小人物,在这个地球上小得不能再小。我的声音传不到亚非欧的角落,我的悲哀不会影响天气,我的悲哀只会影响一小部分人的悲哀。
不过在回公司的路上,车行中碾压着片片落叶,压碎树木细小的枯枝,我还是感觉到了大江东去的滋味。这种感受和传颂中的伟人们或流芳百世的词人们所写出的感受相差无几。我的世界和很多人的世界在重合,我们这些小人物的自私与卑微还有喜悦哀伤在虚空中一同汇流,在空间中相互关联如同一条无形的河。
大姐打了电话进来:
“海洋,晚上一起参加我们的聚会吧!主内的弟兄姊妹都很关心你。”
大姐两年前加入了社区的一个基督教会,以家庭聚会的形式为主,简称为“家教会”。这段时间她经常邀我去参加教会的活动。我对基督教并不了解,何况此时的我哪里还会有去聚会的闲心!上周我已和季军一起去过赤湾的妈祖庙,下跪祷告时我根本无法静心,感觉焦灼不安。
我拜神,但我其实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信徒,因为我并不在乎眼前跪拜的是哪个神,这么多年我拜的只是功利,不被神所喜悦。
这两天事情很多,不能参加了,抱歉。
“你抽空一定要来!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心灵的平静,否则天天忙着忙那,但做出的选择大多都是错误的,又有什么用?”
我无暇解释,我下午得过去澳门赢钱,因为神或许能宽恕我的罪,但世人不会。
中午,范总的200来万元的货款顺利到账了,另两家提货的30万元也打了进来。
送走一个上门讨债的业务员后,我对季军说:
“公司账上有230多万,我带100万去澳门,剩下的130万,你用90万应付这两天上门追债的供应商,40万留作付利息和公司开支。是祸已经躲不过了,如果这次再输就听天由命吧!”
季军心灰意冷地说:“只能这样了。我干妈她们的利息一定要保住,我就怕她们老人家会接受不了,拖下去能过一天算一天吧!”
中午时间,写字楼附近的餐馆都非常忙碌,为了节省时间,我来到楼下的沙县小吃点了两笼蒸饺草草果腹。
以我现在的心情,就是恨不得每分钟每一秒都坐在赌桌旁,一边不停地从赌桌上赢钱,一边不停地把钱汇入国内应付债主,这是唯一的生存之道。
至于吃饭,等电梯,打车,过海关,这些都是在浪费我的时间。
这是一个末路赌徒的定式,早就被人设定好了。洞悉了赌徒心里秘密的赌场老板和魔鬼们,在暗中轻蔑地窥探着赌徒走上最后一程。
小陈正在金沙赌场一楼的大厅里。
“怎么样?”我走到她身后,捏捏她的脖子问。
扭头见我回来,她还是挺开心,但伸出的手掌上筹码却所剩无几:“不好,只剩4万多了。”她撇撇嘴说。
“别打了,我们回房间商量一下。”我拉起她。
回到房间,我对她说:
“我又刷了120万港币出来。现在很多人都已经知道我在澳门赌博,这次赢了以后就还能继续赌下去,输了就没机会了,回去干等身败名裂。我想先把你的12万本钱抽回去,我用百来万能赢多少就全部拿回去应付债务,过两天再带几十万过来跟你重新开始,你觉得怎样?”
她摇了摇头,说:“那不是一样吗?啥时赌都不是赢就是输,你就放开去打吧,赢了你就全部带回去应付债主,我这里不还有四万多吗。”
见她如此坚决,我也不再坚持,于是说:“如果第一轮赢了,先留20万在你这,也许哪天我还需要你来救我的命。”
可惜,赌徒的计划全部都是空想。
猪已经养不肥了,已经奄奄一息了,所以趁这只猪死掉之前,最好连皮带肉把它一口吞掉。
魔鬼就是这样对待我们的。下来三楼赌厅后,我们包了一张台,但根本没有赢钱的机会,一局不到,已经损失了70万。
此刻心态已经完全绝望,可以说是自暴自弃,所以虽然预感到会输完,但我们并不会想到要收手。我们重新回到广东会,用剩余的50万购买了泥码。
筹码总数一直在下跌,中间也有过几次小幅的反弹,但无济于事。数个小时后,50万全部消耗殆尽。
我望着小陈萎靡沉重的神情,我的心里首先想到了小萱。
赌徒,你偷偷赌掉的不仅是自己的幸福,还赌掉了身边人的生活。
“这里还有四万多。”小陈从包里拿出那4万多的现金码,摆在台面上。
我摇了摇头,说没有用,我们回房间吧。
合衣躺在床上,我把怀里那个小碟子拿出来把玩。我心里在想:我一直以为自己在和魔鬼争斗,其实在神灵们眼里我也许就是和魔鬼为伍的,所以他们都抛弃了我。
“要不我明早让他把那十万也汇过来?”小陈躺在一旁问。
“不用。十万几十万我也能筹到,但是没用。我现在找不到赢赌场的办法,也许拿一千万过来都没用。”我说。
她把身体挪了过来,鼻子贴着我的脖子,一只手轻轻抚摸我的左脸。
以往在房间里抱着她很容易会让我冲动,但现在我身体竟然毫无反应。我不但把钱输了,连性欲也输掉了。
小陈也意识到了,她的手停止了抚摸,轻声问:“明天你回去怎么办?”
我的脑海里晃过各种乱糟糟的念头:走?自杀?任人打任人骂,坐牢?小萱怎么办?家人怎么办?季军怎么办?
我知道败局已定,库存里还有200万元的货可以套现,但这笔钱在赌桌上也救不活我。现在已经不可能有完美的结局,每一个选择都非常艰辛,但我必须做出一个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人性到了此刻已经是抽茧剥丝,暴露出了最底层的一面。
我仍是想活下去,先要自私的保存自己,才有机会将来弥补过错。
至于该怎么做,明天,我要回去和小萱季军一起好好商量。
五
※跑路秘笈
十年前,曾有一部美剧在国内甚火,名叫《越狱》。
这部连续剧主要讲述的是一个高智商的囚犯怎样从监狱逃脱的故事。在这里,我们首先对万恶的资本主义公开宣扬违法犯罪技巧,与法律对抗的这种调皮行为表示鄙视!
但是,为了向世界人民也展示一下我们的智慧,为了在电影电视剧本的娱乐事业上与西方人比拼一下,我们也来构想一个《跑路》的剧本,从模仿道德缺失的美剧的反面角度去警示世人,宣传一下正能量吧!
这个《跑路》的故事,当然也是发生在美国。不过由于我对美国的环境不太熟悉,所以很多场景只能通过身边居住环境去臆想,实在见谅!
假如某一天,你不得不跑路了,准备收拾行李远走高飞,你会怎么做?你有没有完备的跑路方案?
通常跑路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欠了人情债,得罪了几个亲友,借了某个高利贷,得罪了当地的村书记或恶霸;第二种是债务巨大,或犯了大事,被美国警方通缉,网上追逃。
第一种跑路很好办,早晨起来,刷完牙洗完脸,一边看电视一边吃完早餐,坐在沙发上逐个给亲朋好友打告别电话。看看机票时间差不多了,携妻小下楼,从容打的士去机场,姑且告别家乡。
我们要详尽分析的其实是第二种,假设你即将被美警网络通缉了,你要提前跑路,该怎么办?
首先,你要丢掉三样随身携带的东西:手机卡、身份证、自尊心。
丢掉手机卡很好理解,因为现在的手机和手机卡芯片都有GPRS的定位功能,而且电信营业厅可以随时查到你的通话记录,短信和微信记录。一般开机后不超过数十秒就能准确定位你在地球的任何一个角落;就算你关了机,芯片中的微电流一样会发射信号,暴露你所在的位置。所以凡是曾经使用过的手机和手机卡,一定不可携带。包括IPAD和汽车导航仪,这些具备卫星定位功能的电子设备全部要留下,等你到达目的地后再去重新购买。
身份证呢?现在美国的身份证全部是二代智能身份证,不管是在机场、火车站、银行,宾馆,只要你一刷身份证就是自投罗网。而且很多机场和车站等人流量大的交通枢纽中,早就安装了红外感应系统。理论上说,即使你没有掏出钱包里的身份证,隔空数米或者数十米,电子系统一样能识别出你是通缉犯,然后身材高大的美警们就会从你身后悄悄包抄过来。所以,旧的身份证你必须扔掉,你或者提前在外省办理一张新的身份证,或者找马路地面上贴着的东南亚证件集团帮你克隆一张。但克隆的这张你要提前去高铁站或者什么地方试验一下,确定这张假证没有犯罪记录。
现在国内的各大电子城里,还可以买到一种叫做IC卡屏蔽套的东西,很便宜,平时把手机和身份证装在里面,可以与外界的扫描设备绝缘。这不失为跑路用的利器之一。
自尊心呢?为什么也要丢掉。如果你还要保留凡夫俗子的自尊心,那我建议你不要考虑跑路,就呆在家里等死算了。自尊心和人类的尊严是两码事,我认为被关在笼子里,或者被强制剥夺生命那才是践踏了人类的尊严。因为上帝造人出来,就是要他好好活着,去吃伊甸园的苹果,去和夏娃行那事,这才是完整的人。至于被别人辱骂几句,被人家白了一眼,被人在背后推了一把,那都不是自尊心,只是证明那人的秉性与你同样卑劣而已。几十年前,流行一种批斗会,被批斗那人在主席台上被一串乒乓球挂着,弯着腰向数千人鞠躬。很多人因此受不了侮辱而自杀。其实我觉得在身体没有受伤的前提下,一串乒乓球对我来说根本不算是侮辱,只要回家有吃有住,我愿意这样陪他们玩一年。因为玩这游戏的时候我在思考,甚至在构思一副画或一篇美文;但陪我玩游戏的人脑袋,像猴子一样被人控制,愚笨、又上串下跳,他们也许才是更可怜的人。
所以跑路过程中,不要与他人发生争执,也不要态度倨傲自以为是,你要时刻记得自己只是一条丧家之犬。
我有一个高中同学,贪污了单位700万元公款,逃到中缅边界隐居。这家伙平时斯文有礼,骑着自行车老远见到熟人都要停下车来唠嗑几句,但跑路后生活也变得荒淫,竟然长包了两个小姐在旅馆长住,所以说人性深处难以测度。
有次他在大排档喝了点啤酒,跟饭馆老板发生争执,这位同学为了争口气,在桌上敲碎了啤酒瓶指着饭馆老板的鼻子骂:“我是全国通缉犯,我怕你!?”
结果二十分钟后他被逮捕。这是真人真事。
越王勾践为什么能逆袭成功,是因为勾践“够贱”,人至贱则无敌,勾践再次君临天下的时候,在他脚下跪拜的吴王还敢说自己有自尊吗?
丢弃了这三样东西后,你可以准备跑路了。
首先是行李和钱。
银行卡就不用说了,自己名下的卡一律统统扔掉。你要提前用新的身份证开好银行卡,开通网银。而且,你还要准备两三张别人名字开的卡作为备用,最好是用你的远房亲戚、或最信得过的好友身份证开好的银行卡。钱要分头存进几张卡里,而且这几张卡之间平时不能互相转账,账面上一定要脱离关联,免得你的资金某日被全部冻结。
现金不宜随身携带太多,但也不能太少,两万三万,跑路途中够用就好,而且跑路途中尽量不要用卡去柜员机提现金。不仅是担心美警们在查你的事,而是担心别人犯了事也会拖累到你。譬如十年前,有天夜里我去一家农行的柜员机取款,结果身后有三个便衣包抄过来,要求我出示身份证,并仔细做了核实,折腾了十几分钟。后来我打电话投诉,得知近期正在采取某抓捕行动,美警们正在多处柜员机上布控。
至于行李,以装满一个大的旅行背包为宜,外加一个小的手提包。千万不要用大行李拖箱+大旅行背包的配置,这会让人感觉你并非旅游而是确实在跑路,而且行李太多会成为致命的累赘。
行李包里,一套高档的西装必不可少。这世界就是人敬衣装,什么假身份证都没有器宇轩昂的外形有说服力。有这身武装你就可从容路过高级场所,给路边的巡警一个绅士般的微笑,在麦当劳里向正在喝咖啡的白领丽人们借用IPAD查询信息,运气好的话当晚还可以跟她回家节省一晚房费。
睡袋和简易帐篷野餐刀叉也要放进背包里,这是预防最坏的情况发生。何况,即使是在野外露宿,你挑选一个开阔的风景区,幕天席地,其实也是一种享受。
旧相簿千万不要放进行李箱里,一是增加了重量,二是因为你不知道跑路成功后,那个将来与你同居或者结婚的人是否靠得住,说不定哪天一吵架她就会举报你。所以先不要把你的历史装入背包。但这并不意味着你要斩断对家人的思念,你可以事先把这些照片上传到网络空间里,等你安定下来后随时可以下载打印出来。
酒店用的牙刷和剃须刀一定要备好,腰缠万贯时你可以不注意形象,但跑路途中一定要注意整洁。有人以为蓄了胡子可以改变一下形象,须不知美警们临检时最关注的就是胡子拉碴几天不洗脸的人,不洁的外表显示出你的慌乱。
带一本最轻便的笔记本电脑,预装好可登陆国外服务器的VPN翻墙软件,这个一定要有。现在是个网络时代,不能上网的话你出门什么事都难办。笔记本没有卫星定位功能,不会被搜索出方位,而且随时可以在有WIFI的公共场所上网,无论是跑路还是将来谋生赚钱,你都必须用上它。
谈到VPN,这个软件你一定要精挑细选,因为据说很多VPN代理也被美警监控了,如果你通过被监控的软件上QQ或者邮箱,美警们一样可以要求代理商提供你的IP原始数据。
支付宝,包括国外的第三方支付工具你要提前多开几个。特别是国外信誉卓著的第三方支付平台,当你出现身份暴露的危机时,需要尽快挪动地方,这时候你把资金存在国外第三方平台会比存在卡里更安全。
准备好行李和钱之后,就要出行。
怎么走?飞机和高铁是绝对禁止的。就算你用了假身份证,你在入闸处的视频和照片也会给你带来无穷后患。长途汽车可以考虑,但我告诉你:汽车这个工具人人都想得到,太没技巧了。而且很多路口也会设卡临检,你能否通过则全凭运气。
六
伪装,在外形上惟妙惟肖是一个手段,但并非最高境界。
最高级的伪装是在气质上,是惑心之术。让盘查的人还没靠近就已经对你放松了戒备,认定你是一个好人。
所以,我推荐一种新型的跑路模式,就是结伴旅游。
所谓结伴旅游,就是自驾车长途旅行。每天都有不少驴友或白领帅哥妹妹们在网上发出各类信息:“下月1日欲自驾路虎往西藏,寻结伴游驴友两名”;“下周二本途胜车队前往阳朔,欲搭车同往的请速报名,AA费用900”;“小女子车技较差,下月初准备自驾游去拉斯维加斯,寻一车技好的帅哥同往。”
所以你确定了跑路的路线后,可以根据自己制定的路线在网上搜索这类结伴游信息,搭这些车前往目的地基本可谓安全。因为就算高速路口有美警们设卡盘查,你身边兴致勃勃的旅伴们会成为你的掩护,美警们的利眼不会关注在你身上。
自己在租赁公司租台车跑路是行不通的,一是你的行踪位置随时被人知道,二是你用旧身份证办的驾照会让你立马被逮捕,交警们的便携式扫描器可以通过驾照轻易获知你的嫌疑人身份。
即使是结伴游,在市区道路和国道上,你也不要开车;如果同伴实在疲惫需要你替手的话,只能在没有交警的山区道路上开一段。
交通工具选好后,那路途中的住宿呢?
中途在旅店住宿时尽量由同伴去登记开房,你的新身份证能不用就不用;如果开房需要登记全体证件,但下榻的酒店内或附近有大型正规的水疗场所,我建议你去那里过夜会更好些。一是便宜,普通的水疗加睡觉也就200元;二是大部分水疗中心都无需登记证件,便于隐蔽。
至于色情桑拿就不要去了,一撞上严打就完蛋,譬如2014年的东莞事件。而且以后严打的频率估计会越来越高。
跑到最后,总得找个地方落地生根,该怎么选择呢?
这要看个人的经济情况和专长。
携巨款潜逃的人,贪官或大BOSS,一般都会往国外跑。极可能他们已经提前办理了移民,在高尚社区买好了别墅,所以我们不必为他们操心,此处略过。
犯了刑事重罪,被抓获后不可能自由人间的哥们,跑路的唯一目的是找个地方苟此一生,吃苦或与世隔绝对他来说无所谓。这种情况我建议你就把自己当成南下北上的农民工,哪里有打工热潮就去哪里,加入数千万的流动大军。最好是进入像“富子康”这样的大型工厂,成为生产线上的一颗铆钉,只要你不学其他工友一样跳楼的话,估计十年二十年都不会暴露身份。
被债务所困,由民事已经上升到刑事诉讼的债务人,跑路的时候大抵已经没剩几个钱甚至身无分文。而且抱着一颗愧疚的心想在外面赚钱还债,因为拖累了很多亲戚好友。这部分跑路人,落地生根之后一定要想办法重新展开事业。
首选是选择落脚地。不要考虑穷乡僻野,这些地方外来人口会比较显眼,一旦被辖区民警关注上你就很容易暴露;何况,在这里你要找到翻身机会的概率也非常小。
快速发展的二线城市和大城市的经济开发区是首选。这些地方一是新移民人口多,二是商机无限有利于你白手起家。而且,这些城市普遍警力不足,居委会也是半年一年才象征性的做一次人口登记,没人会在意你,片警们更是无暇来认识你。
落脚之后,如果还有经济能力的话,一定要租中等偏上的住宅小区,甚至高尚小区,尽量不要去租农民屋。越高级的小区,你就能居住的越安全越长久,也有利于你下一步的生意开展。农民屋和租户集中的廉价小区往往是派出所重点关注之地,非常危险。
实在是为了省钱,你还可以考虑租当地大学院校内的宿舍,很多教师和教工会把他们的宿舍出租,价格便宜而且非常安全。食堂、运动操场、图书馆都可以利用,可以说是跑路者的天堂。如果钱仍是不够,就只能先去工厂打工,住在厂里的集体宿舍或者工棚里,学会吃苦耐劳,等存到钱了再搬出来。
安定下来之后,你得考虑谋生之道,如果你对当地的商业环境还没有熟悉,我建议你先不要出门妄动,头半年,先呆在家里学会网络化生存。
利用网络铺设你的翻身之路,因为网络没有地域限制,你面对的市场仍旧是全世界。你只要再把当地的资源优势稍微发挥一下,竞争力不会比一个普通的合法公民差。当然,头几个月你可能找不到经营方向,生活又入不敷出,这时候你可以考虑去附近的酒吧或24小时营业的肯德基做个兼职,每月赚个两三千解决吃住问题。但是你还是要把重点放在发展上,如果你想翻身,想有朝一日回家乡还债的话。
网络化生存,但千万不可网赌!因为你跑路的原因就是败在网赌上,不要像头蠢猪一样自己养肥了再被人劏一次。做论坛职业水军,帮人代理照看网店,自己开网店,建立一种新型的电商模式,这些都是可以赚钱并发展的项目,只要你学会思考并尝试。曾听说过有一个犯了抢劫伤害罪跑路到上海的年轻人,通过炒期货几年时间竟然赚到了亿万身家,还给汶川地震捐了一笔款,后来身份暴露后被抓捕回去,但只判了两年,可谓是完美收官。这样的例子只能用来鼓舞士气,并不值得效仿,因为在期货市场上成功的人可谓是少之又少,失败过的赌徒博弈的心态很差,尤其不适合再去碰期货。
有一份兼职解决温饱,又每天在网络上寻找生意机会,恭喜你,你已经迈向一条通往成功的大路,翻身有日。
这个时候,你可以想办法跟家人联络,报个平安。这就需要你发挥007的谍战技能,与美警们斗智斗勇。
首先要明确一点,你走之后,你全家人、甚至以往几个好友的通讯都全程处于美警们的监控状态。家庭电话,手机、通讯邮箱、QQ、微信、快递包裹,这些通讯联络工具不是长期被警局监听,就是被定期检查。再用电话或邮件这种直接的方式去联络,不但会暴露你的位置,而且会害了你家人。
有些跑路人在临走前,会和家人设定好一套联络的密码:譬如用“嵌字法”,这是清末袁世凯时代就流行的密码手段。就是用《辞海》或者《红楼梦》等书籍作为密码本,数字“1-2-1”表示书里第1页第2行的第1个汉字,“10-5-3”则表示第10页第5行等等。然后你用VPN翻墙软件发短信:“易发商城欢迎你!输入以下密码获得50元礼金:1-2-1,1-5-3……”,家人便可根据密码在书籍里套出一整句话。这种方法也管用,但是OUT了!用多两次,聪明的美警们就会想办法破译你的密码。
还是要从网络着手。最快最安全的办法,就是在网络上随时与家人联络。
跑路之前,先和家人约定好一个网络的文件储存站,国外第三方平台,BT站,或者社交网站等等。你这边写的信函,家人在那边阅读后删除;甚至你直接在脸谱网上发出的公告,家人阅读后心领神会,并不会留下任何证据。网络时代,天涯海角间要实现联络容易得很,要实现全面监控确实太难。
落地生根之后,你可能会在当地找个伴侣,重新组建家庭;也可能会找机会把妻小接过去。又该注意些什么?
寻找性伴侣或情人,排遣寂寞,这是人之常情。但你一定要时时刻刻记着自己是美国的通缉犯,即使情到浓时也不要轻易把过去向她和盘托出。因为这世上红颜知己易求,患难鸳鸯极少。相较之下,沦落风尘的失足女子可能会比一个家庭温暖的白领丽人更有江湖情义。因为白领乖乖女要照顾的是她的整个小世界,顾虑太多,难保她获知了秘密后不会出卖你。风尘女子反而更易理解你的沧桑,两人共同的污点使你们的结合互不嫌弃,但也未必可靠,她们当中大多数对男人已经看透,容易变脸,哪天招呼不打就会从你房里消失。
如果确实找到了深爱你的女人,重新结婚生子,你仍是要把过去隐瞒下去,不要轻易揭开。除非某天,你已经具备了还债的能力,愿意回家乡接受惩罚。否则,不要在创业途中徒增你妻子的精神压力。
最好的结局还是找回你在家乡的发妻,与幼儿团聚。这必须要等到你在异乡的事业已经上了轨道,帮她们安排好了全新的身份,这时候你就可以跟共患难的妻子在网上约定:“某月某日,我们在某地团圆。”上演一场浪漫又惊心动魄的逃亡之旅。
此时你已经有了一定的经济实力,获得了新的驾照,可以公开抛头露面。所以你开着一辆租来的丰田小车,非常不起眼,静悄悄地停在某郊外温泉度假村的路口。
今日,你的发妻单位组织了一个集体郊游活动,就是来这个温泉度假村一日游。你妻子带上了4岁的儿子一起来玩,时隔两年,美警们已经放松了警惕不会跟踪她。何况这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单位活动。
等全体同事都在温泉池里浸泡享受的时候,你妻子给她最要好的同事留下一封辞职信,拖着儿子悄悄换好衣服,走出度假村大门,走向路边,拉开你的车门。
亲亲久别的妻子的左脸,贴贴已经陌生的儿子的右脸,点火启动,赶紧走吧。
车子开到一百里外的另一城市,你把租来的车还给租赁公司,拖着妻小在路边拦了一辆的士,又来到十公里外的一家路边洗车店。
你新买的越野旅行车正安静的停在那里,已经被洗得铮亮。拉开车门,儿子高兴地爬进了后座,说:“老妈,这车好宽嘢!”,妻子此时紧紧拥抱着你,早已经泪水满面。
你一家团聚,把车子驶入大道,进入高速,向着一千公里外的城市绝尘而去。
七
※债务风暴
早晨,我乘第一班船回到了蛇口。
季军正停在公交车站边等候。追债电话太多,他上午不敢回办公室,只留下小武守在公司应付。
当务之急,是要把库存的货物处理掉,保留最后一点资金的主动权。
“昨天铁牛公司提了一车,大概30万左右,价格不错,不过要一周后才能付款。”季军说。
我点点头,就是说库存还剩下170万元,我们马上驱车前往惠州。
现在不能四处打电话找人接货,因为这个圈子并不大,一个人报出的价格会在数小时内在圈子内传开,如果听闻我们正在低价甩货的话,会令债主们更加激动。
价格每日仍在继续阴跌,大部分钢材门市和包工头都不愿意接手,最后,我想到了珠海的徐总。
横琴正在大开发,有很多大型建筑工地施工正如火如荼,徐总的关系网应该有办法。
“问了好几个哥们,你明天把货拉过来吧!不过他10天后才能给钱,有没有问题?”徐总回复。此时他还不清楚我的真实处境。
“他付款能提早几天吗?我现在急等钱用!”
徐总想了一想,爽快地说:“我这还剩下20万现金,你要急的话就拿去用吧!”
货物有了着落,这让我们长松了一口气。
喘息未定,小武的电话打了进来:“海哥,你最好马上回公司一趟。”
又有债主上门了。不得已,我们硬着头皮赶回深圳。
两家供应商老板正脸色铁青的坐在沙发上等候,一个是广州的余总,一个是深圳的钟老板。
我早就抱定了一个宗旨:不管他们怎么猜测,打死都不能亲口承认澳门赌博的事。因为这是一个商人的禁区,一旦承认后,你休想再获得片刻安宁。
半信半疑之下,两位老板仍是不肯空手而归,于是我只好又开出了两张远期支票。
应该说此刻已不仅仅是对输赢麻木,对做任何事情的后果都已经麻木了。空头支票兑现不了怎么办?对一个赌徒来说这件事情并非最重要。这个程度已经不需要多巴胺继续刺激,意志其实已全面崩溃。你只是一片树叶,在大海的波浪里是沉是浮都由它去吧。
季军仍是不敢向他老婆摊牌,晚上跟着我一起回到家里商量。
当一个女人的丈夫成为赌徒后,她就无可避免的要定时承受各种突然其来的打击,直到她彻底崩溃。
小萱没有心情吃饭,呆呆地坐在沙发的角落里。
“这下我全家人都会恨死你了,以后没人再会帮我们。”她痛苦地说。
晚上,三个绝望的人在一起商量出路。
“全部货款收回来还有多少钱?能不能跟供应商们讲清楚,请他们宽宏大量,让你们保留这点资金继续做生意?”小萱问。
“不可能了,人家不找上来拼命就不错了!”季军说。
“老婆,债主太多了。而且现在连已经开出去的几张远期支票都不够钱付。”我摇摇头说。
“你怎么能乱开支票出去?你知不知道后果?”小萱激动地说。她在金融系统做过两年,清楚空头支票的严重性。
“没办法,不开人家不肯走。还有,马上又要付下个月的利息,要是被老人家知道恐怕心脏病都会发作。”季军说。
是的,供应商只是第一波,马上还有第二波债务危机,亲友们的借款数额更大。这让小萱和季军越想越惧怕。
还有信用卡和小额贷款,仅这些欠债就很难摆脱。我心里暗想。
“要不我走吧!”我开口说。
“走?走去哪里?”小萱问。
“我自己躲在外面重新创业,这样可能还有机会翻身。临走前我给全部亲友和债主各留下一封信,可以让季军免除责任。我在外面赚了钱慢慢寄回来还债,你们以后的压力也没这么大。”
“你傻啊?一走就是通缉犯,你以为这么容易躲过去?”小萱说。
季军闷头抽烟,开始沉默不语。
沉闷的度过了两个小时,季军见谈下去也无太大意义,于是起身告辞。
他走后,我认真对小萱说:“老婆,我真的想走。”
“你走了晓莹她们怎么办?她们刚刚为你又背了几百万的债。”
“货款收回来还有两百万,先还她们150万,我带50万走就行了。”
“那季军呢?他肯吗?”小萱问。
“季军应该是希望我走,这样他面对亲友会容易些。而且公司账上还有40万可以留给他。”我说:“如果继续呆在这里,以后每天面对的就只有争吵和起诉,而且剩不下一分钱,不但没法翻身,还会慢慢把你们拖垮。”
“这样走的话,太对不起他们了!”小萱说。
“走了还有机会赚钱还债,留下来一样对不起他们。就算坐了牢,债务不还是没有解决。”
小萱觉得脑袋很乱,她理不出头绪。
“那我和你一起走?”她问。
“不行!你留在这里好好的,一走就变成共犯了。”我否决,“再说你没有反侦察意识,出去后肯定忍不住要和家人联系,很容易让我们暴露。”
“我不会,我要打电话会事先跟你说。”她幼稚地说。
“假如我不在家呢?你难道不会偷偷打电话给晓莹?”
她想了想,说:“也许会。”
我俩都忍不住笑了。
于是晚上,我在书房用电脑上网,她在床上用Ipad,俩人都在查询各种跑路的信息,了解远方城市的生态人文和新闻。
“不行呀老公,你还是别走了。”她指着IPAD上的一条报道说:“你看看这个,‘那人被抓获后,感激地对前来的公安干警说,终于解脱了,早就盼着回家了’。你看,跑出去的日子更难过!”
“好了,我明天先收拾好行李,至于走不走,看看事情有没有转机再说,能不走当然最好。”我安慰她。
第二天上午,开车送小萱上班后,早上9点一过,手机电话铃声和短信开始响个不停,又有两家供应商要求见面。这两家的欠款都不多,每家只是几十万元。
我对开空头支票已经害怕了。我心里清楚如果再开支票出去,将来兑现不了,债主们又不同意协商的话,很容易演变成一场刑事大案。
那应该怎么办?卡里还有20万元是昨天徐总汇来的,小陈仍在澳门挣扎,她发来短信说手上只剩下两万多元。
如果你是一个赌徒,你会选择怎么做?
我将车子留在家楼下,匆匆打车去蛇口码头。
买好了船票,在海关的入闸口,我伸手进包里拿通行证,但却怎么摸也摸不到。
我走到旁边的小桌上,几乎把整个包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证件的确不在包里。
于是我打电话给小萱。
“老婆,你昨晚拿了我的通行证吗?”我问。
“对!我放在办公室了,以后不准你去澳门了!”电话那头说。
“不去又能解决问题吗?呆深圳有什么用?”我着急地说。
“就是澳门把我们害死了,你怎么还不醒悟!”她挂了电话。
我只能怏怏地走出蛇口码头。现在护照被我三姐收了,通行证又被小萱收走,澳门没办法去了。
局面已经糟得不能再糟:小陈孤身一人被撂在澳门,包括我的行李;债主们每日上门追债,我不敢面对他们;开出去的支票超过300万元,必须筹足这笔资金,否则“弹票”(支票余额不足退票的意思)后不但会遭致人民银行的巨额罚款,还会引发刑事诉讼;马上又要应付第二轮亲友们的债务风暴。
我只能先给小陈发了短信:“证件被收走了,你再坚持几天。”
“嗯……我等下搬去皇家金堡住,那里台子小,而且住宿便宜。尽快过来,等你。”
面对合作多年的供应商,即使你找到各种理由解释,但如果你连一张远期支票都不肯开的话,谁会相信你的诚意?
不得已,我只好把20万元现金又付了出去。
收到了部分现款和支票的供应商们暂停了攻势,还剩下几家依旧在穷追猛打,但已经让我感觉清闲多了。
接下来两天,我每日西装革履出现在办公室,硬着头皮与供应商们周旋,在谎言中如坐针毡。
小陈定时发来短信:3万、1。5万、2万、去打一会儿老虎机、不行我去大小台试试、我去跟旺台。她下注的胆子越来越小,在苦苦挣扎。但我知道她迟早会输完,就像阿强他们看出我迟早会输完一样。
开出去的支票在帮我读秒:还剩十天、还剩八天。我必须要把钱补进账户!
心急如焚,我每天想的就是怎样在下一秒变出钱来。但我不敢去碰网赌,因为去年湛江卢曾介绍过一个赌博网老板找上门,想让我帮他拉大客户,了解过网站的后台。我深知网赌比澳门更可怕,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特别是BETT356、搏猫这种打着上市公司旗号的网站。
情急之下我决定试试赌球。于是打电话给一个熟人的朋友,让他在某网上给我开了一个账号,设置了10万人民币的额度。赌球一向是我的禁区,因为我曾有一个同事在赌球上输了两千万元,一直被我当做反面教材向其他人提起。
但不管怎么作假,总比网络百家乐好些,毕竟还需要一群大牌球星上场表演,好过我天天在数着手指头等死。赌球的抽水很厉害,我于是不买单场输赢,只买“大球小球、单双、半场和、全场和”这几种,采用类似于21点的倍投赌法,一周下来也赢了10万元。这10万元顺利取款到账后,第二周我继续这样玩了几天,又赢了两万多元。结果那做代理的朋友打电话来,说老板不同意再给我额度,要继续玩就得自己存款。于是我停止了赌球,这是后话。
八
想到即将要到期的几张支票,想到过几天剩下的180万元货款就不得不存入公司账户,被托收的支票划走后,所有希望都将破灭,我变得身无分文。
想到这些就几乎让我发疯。
第三天晚上,我终于忍不住和小萱大吵了一架。
“明早我跟你去办公室,把通行证拿回来!”
“不行!你这样会把我们都害死!”
我去翻她的包包,看她有没有把证件放在包里。
她气愤至极,从厨房拿出一把水果刀对着手腕,说:“海洋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去澳门,回来后就只能见到我的尸体!”
争吵声音太大,隔壁邻居给管理处打了电话,小区保安员上来敲门询问。
一番歇斯底里的吼叫后,我又抱着哭泣的小萱道歉,俩人重归于好。
我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病态赌徒,每次在赌场里毫无信心,但回到现实后,又把解决困难的全部希望寄托在赌场上。
半夜躺在床上睡不着,看着身边小萱蜷缩着的后背,连日来的惊吓使她连睡着的姿态都那么可怜。我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再继续留在她身边,我还是应该回到赌鬼的世界里去,或者就索性流放自己。如果我离开了,她仍有工作和房子,不会被我的债务牵连。而我已经无可救药,在第二轮债务爆发之前,或者走,或者死,我必须做一个选择。
第二天早上,我打电话给三姐,让她把护照马上快递过来。
“去斯里兰卡?那里需要你过去吗?”三姐狐疑地问。
“对!客户下一期的工程马上就要启动了,现在出现了竞争,我要过去跟他们联络一下感情。”谎言已成为口语中的主要组成,我编了一个让家人无法不支持的借口,何况护照是用于出远门的,三姐不会想到通行证已经被小萱收起了。
于是她把护照快递过来,当天下午五点我就收到了。
与三姐通完电话后,我又打电话给铁牛公司的工程部经理,请他今天帮我加紧在财务部办理结算。铁牛公司是深圳一家信誉卓著的施工单位,很快他们财务部就通知我可以带上发票去领款。
于是下午,我又收到了30万元的支票,转入公司账户后迅速提了现金进我卡里。
家中的行李已经打包好了,但我最后的念头还是不想跑路,只空手离开了家门。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仍想留在小萱身边,如果我这次过去能够赢钱的话。
我知道小萱回家后肯定会失望透顶,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我留了一封信放在茶几上。无论有多少谎言,我只是想挽回生活,小萱能理解这一点。
两个绝望的女人在大海的两岸,一个在海这边残酷的现实中焦虑;一个在海那边虚幻的梦境中憧憬挣扎。
而一个已频临疯狂的男人,就在现实与虚幻中不停穿梭,在两个绝望的女人中穿梭。
这真是一个荒诞的世界。
快递员已经打来了电话,但他正在旁边的写字楼派件,我没有耐心在办公室坐等,于是自己去找他把护照取了回来。
晚上八点,我出现在澳门的皇家金堡赌场。
这个赌场很小,澳门本地的老赌鬼扎堆,非常拥挤,唯一的好处就是房间便宜,买几万泥码就可以送房间。小陈正挤在一个密不透风的人群里,用手头的一万多元苦苦支撑。
我把她从人缝里扯了出来,拉她往电梯方向走去。
包里有刚刷出来的39万元港币现金,路过餐桌旁的一张赌台时,那张台刚刚洗完牌,荷官正在派第一口牌。
“等等!”我掏出五万港币扔在桌上,“买一口庄。”
“你疯了!路子还没出来!”小陈用力拽紧我的手臂说。
“你还认为百家乐有路吗?今天是输是赢,就看这口运气了!”
“看牌吗,老板?”女荷官问。
“不看!”我站着挥了挥手。
闲7点,庄9点,我们赢了。
我没有接着下第二口,而是拿起筹码去账房兑换了现金。我的情绪很激动,进赌场第一秒钟起我就一直很激动,说不清是兴奋、愤怒、还是恐惧战栗。我把筹码放在柜台的时候手都在微微抖动,以至于垒好的筹码哗的一声散落在柜台上。
有一个小方法可以测试你的赌博状态。睡眠不足,过于激动、心慌意乱者一测便知。
拿出一个1元钱的硬币,用拇指和中指捏住硬币的两个边,然后稍稍用力。
如果用力后你发现手指在不停抖动,根本捏不稳硬币的话,你就可以回房睡觉了,不适宜再赌。
我无法平复亢奋的情绪,乘电梯上楼,小陈打开房门,带着有点畏惧的表情问:“你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她,而是把她推到在床上,近乎粗暴地扒掉了她的裤子,将我的亢奋宣泄出来。
体内的波涛似乎平静了些。小陈用浴巾帮我擦干后背上的水珠,问:“事情不顺利吗?”
“等死的节奏。”我回答说。
话虽是这样说,没有人愿意等死,既然来了,我就是来寻找希望的。实力微弱,但求生之刻你不会再关心自己的实力,就像《拯救大兵瑞恩》里的镜头:哪怕你的腿已经断了,你也会用手枪里最后几发子弹对着迎面碾来的坦克射击。
皇家金堡太吵杂,不是个适合赌命的地方。如果你把自己这条命押在庄上,这时来了一个干瘦猥琐的澳门佬,他输了一辈子剩下的只有猥琐,他故意押500元在闲上跟你对着干。然后你用你的命赢了他500元,是否值得庆幸?如果他用500元赢了你的命,你是不是该冲上去把他掐死,同归于尽?
“那去哪里打?”小陈问。
我的大脑屏幕从右到左一摆,十几家赌场图片从眼前掠过,看不清哪家才是适合赌命的地方。
“就近,去华都吧!”我说。
皇家金堡距离华都酒店仅仅只有一百米。走进华都赌场的二楼,这里是一个安静的赌厅,赌客稀少,码粮不高,在账房购买泥码会同时返还0。7%的现金。我把包里的44万现金全部拿了出来。现在是晚上9点,十二个小时后,在日出后的9点,我需要卡里有一百多万的人民币现金回到深圳,这样才能买回我和小萱一起生活下去的勇气。
有一个赌客正在唉声叹气,四十多岁的内地男子独自坐在一张赌桌下注,每次开完牌他就要哀叹几声,虽然他的下注不大,每口只是两千三千。
他又下了一口两千在闲上,荷官正待开牌时,他突然伸手把闲上的筹码取了回来,看起来是路子弄错了。他盯着屏幕继续研究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哀叹了一声,不敢下注,站起来晃去别的赌台。
他刚离开,我脑里闪过火花般的念头,于是我把20万押在闲上,就在他刚刚撤下筹码的位置。
小陈非常紧张,我今日很反常,疯狂之中带着暴虐,让她感觉害怕。
我发现自己很冷漠,残忍,不计后果。我总以为自己关心小陈爱护小萱,此刻突然发现筹码推上去时我根本顾及不到她们的生死;而我自己的生死也不过是在卑微中祈求,并不由我掌控。
我不是以前那个在暴雨天气步行半小时给正在教室里自习的三姐送伞和酒心巧克力的少年了;我也不是小萱心目中那个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新好男人。
我是一个在地狱边缘与魔鬼决斗的武士,却不知不觉早已被魔鬼同化。
偏偏这口我又赢了,魔鬼算无遗策,在你的心脏完全被腐蚀之前它不会轻易下手。
筹码有了63万,我继续寻找赌桌下注。
“要不要慢慢打?你这样把我搞得好紧张!”虽然赢了二十几万,但小陈的语气近乎哀求。
于是我也退缩了,向魔鬼露出了破绽。本来这一口我打算推上30万,但犹豫数秒之后,我只押了10万。
10万输了。
勇气顿挫,我被敌人看穿,暴露出弱小的原形。我和小陈找了一张赌台坐下,重新跟随屏幕的引诱慢慢下注,但单纯的防御毫无作用,每一个空门都被敌手击破。
半夜一点,手上又只剩下十几万筹码。
我已经无心战斗了,押注和开牌心不在焉。我在想着小萱和明天,现在不但对输赢麻木,连对绝望都已经麻木了。脑子里都是和赌无关的事情。
“别打了,留下点本明天再说吧!”小陈拉着我走出了赌场。
街上有一家茶餐厅,两个男女赌鬼把吃晚饭的事忘了,于是走进去点了两份汤粉。
小陈低头喝着汤,不再像往常一样逗我说话。她的心里很失望,她终于认清我在赌桌上不再强大了,现在我也是一个需要救助的对象。
“乐清那边的环境怎么样?”我随口问一句。
“不错呀,雁荡山在那里,我觉得比杭州舒服,你想去玩吗?”她问。
“没,随便问问。”其实我心里在想着,离开深圳,这个世界上是否还有一个角落能容纳我。
旁边的桌子上,两个年轻的大耳窿正拿着纸笔向一个三十来岁的内地女人询问,车牌号码?家庭电话?如果输了几时能还钱过来?等等,让我感觉很厌恶。这个城市外表光鲜,但每到夜晚有数千只秃鹫在活动,争食腐肉,龌龊不堪。
汤粉还没有吃完,我拉起小陈走出了茶餐厅。夜繁华无声,凸显冷漠,两颗绝望的心需要一宿休眠。
九
第二天一早,我并没有收到小萱的短信。
小萱在失望中反而平静了。
整整一天,她只发来了一条信息:“回来吗?”
我得重新认识我的老婆,她抗压的极限远远超过我的想象。
身边的小陈也是如此,她似乎永不会放弃,仍旧执着地在屏幕中寻找规律,不时惊喜地抓起几个筹码赶去某张赌台投注。
而我却置身度外。我和他们不在一个空间里。我把自己用一种透明的物质隔离了,我安全的躲在里面,在想着远方的城市,在想着天际,看见自己孤独流浪在大草原上。
在餐桌上吃午饭,小陈一边吃还一边盯着几张赌桌的动向。
“你不累吗?”等她走回来,我同情地问她。
“好啦,你就休息,等我来发挥,别泄气!”她安慰我。
不过筹码却只剩下六万多了。
“找个台一把压了吧!”我说。
“不行!”她把筹码抢在手上,说:“慢慢打肯定能起来!”
于是我继续包裹在那层透明的空间里,像上帝一样观看人间的愚昧。小陈紧张欢呼悲叹期盼,她在玩人间的游戏,其实她也只是某个游戏的一部分;游戏的输赢早有定式,与她的努力无关。
又只剩下两万多,她惧怕了,不敢下注。
“我烦死了!”她苦恼地回到座位上。
我穿破那层透明的物质回到人间,手机正在包里不停地震动,烦恼与绝望立刻侵袭进来。该死!人间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我不能让小萱沦为小陈。我要让小萱解脱出来。
我清醒过来了,人间自有游戏规则,剩下的两万多金钱要珍惜。“别打了,留点生活费。”我对小陈说。
“去外面吃饭吧。”我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皇家金堡里的赌场套餐确实让我腻味了。
失魂落魄的小陈跟着我走进一家东北饺子馆,我却貌似心情舒畅,因为我刚下了一个让小萱脱离苦海的决定,让我感觉轻松不少。
我看了看手表,已经晚上七点多。今晚来不及回去了,因为晚上小萱肯定会呆在家里,我还是明早再回去。
小陈觉得蘸满了醋的饺子仍是入口无味,她着急地问:“现在怎么办?我们怎样打也赢不到钱!”
我微笑着看了她一眼,夹了一个酱骨架在她碗里。无意中我看到门外有一个“网吧”的霓虹灯标记,于是说:“一会儿不去赌场了,带你去一个地方。”
这个网吧在地下室里,环境阴暗潮湿。小陈疑惑地问:“我们来网吧做什么?”
打开电脑,我登入那个赌球账户。前两天我在里面已经赢了5万多元,这个时间正是球赛最多的时候,于是小陈很快和我一起聚精会神投入到各种赔率数据中去了。
在百家乐台上输得胆怯的一男一女,花费了上万元的旅费来到澳门,却滑稽地窝在澳门的网吧里赌球。
这点赌球输赢对我丝毫没有压力,何况它只是电脑上的数字。所以我采用最简单的倍投,但球赛场次有限,输赢也慢,打到半夜三点只赢了两万多元。
已经很疲惫了,何况明早还要去乘船,于是我们回酒店休息。
“我们就这样在澳门呆下去吗?明天该怎么办?”小陈困惑地问。
“明天我回去拿行李,我要走了。”我说。
“走?你想去哪里?”小陈问。
“没定。我先回来澳门,还会再带点钱过来。但不管输赢我都不会回去了,赢了就走,输了就自杀。”
“你别吓唬我!赢了干嘛不回去?”
“没有用。”我冷笑着说:“就连这几天的损失都赢不回来,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还是赢点钱做跑路的生活费靠谱一点。”
“那你老婆呢?”她犹豫了一会儿问。
“我走也是为她好,不想把她拖死。”我说:“要不我先去你那边,你帮我在外面租个房子,我在网上做点生意,要生存下来不难。”
“公安局会不会追上来?”小陈担心。
“我先用护照从澳门飞到北方,转移他们的视线,再悄悄去你们那里。到了乐清后先潜伏一段时间再出来活动。”
“嗯,这样应该行!你准备做什么生意,我跟着你做。”小陈混迹江湖已久,为了生存,她已能够接受这些叛逆的想法。
“那当然,平时抛头露面就靠你,我只在幕后。有百来万的本钱,兴许很快就能翻身还债。”我说。
这样一想,连我自己都觉得前途一片光明。心想明年或后年赚到钱之后,把钱转入国外某个网络支付平台,再想办法把账号和密码发给小萱,让小萱取出来还债,一雪前耻,这是何等畅快的一件事!
小陈也觉得这个计划很不错,简直是美好的翻身计划,比赖在澳门做一个滥赌鬼要靠谱得多。
所以房间里的气氛马上变得活跃了。
“不过你不能出卖我,还有不能让老陈跟踪过来把我们捉奸在床了。”我半开玩笑的说。
她狠狠捏了我大腿一把,不过还是很认真地说:“你过去躲着也不是办法,我就跟他明说你过来避难了,让他辞了工我俩帮你打下手吧。”
“哈哈,那不是西门庆和武大郎合伙开店?穿越版的水浒啊!”我哈哈笑道。
她伸手在我身上乱掐,两人笑作一团,最终我气喘吁吁地把光溜溜的她压在身下。
第二天一早,我没有告诉小萱,也没有通知季军,悄悄乘船回到了蛇口。
回到家,小萱已经开车去上班了,茶几上的信已经收起,家里被她打扫的一尘不染,看得出她在等我回来。
洗衣机里有脱干的衣服还没有晾,应该是小萱上班太匆忙给忘了。我在阳台一一把它们晾起来,顺带给花花草草们浇透了水。
我把几百张婚纱照和婚礼视频压缩打包发在网络上,又把全家人的合影照也扫描了上去。电脑里无意翻出我写给小萱的一封情书,就是两年前我惹她生气后又写给她道歉的那封,看了一遍觉得很感动,于是打印出来。
留给亲友和债主们的信是早就在邮箱里写好了,我刚准备打印出来,又想想通过小萱的手交出去会让她陷入困境,于是我设置了一个定时发送,数日后它将发送给季军。
坐在沙发上,想提笔给小萱写点什么,想了许久,只在那封打印出的情书背后写了几个字:“老婆,等我两年,我会回来。”
我把工行理财卡和U盾留了下来,压在情书上,下周徐总会把剩余的150万元货款打入这张卡里。
我又把国外某个冷僻的电子邮箱账号和密码写在一张名片上,注明:“只能上班时间用同事的手机或Ipad登录,切记!”,一同压在情书上。
接着我翻出所有的信用卡摆在茶几上,逐一给客服中心打电话,申请临时额度,最终额度只调高了15万元。
保险箱里还有一张纯金的纪念卡,我决定带走。虽然一张金卡不值几个钱,但某天出门在外它也许能帮我度过一劫,这是我在梁家辉的某个电影上学到的。
我打开密码保险柜,意外发现小萱还放着20万元港币在里面,这应该是我以前几次从澳门带给她的,她一直没有动用。于是我把这20万港币揣进怀里带走。
都准备妥当了!我的人生将从今日起开始一个新的段落,38岁,我要尝试一个新的活法。我长长吁了一口气,又在整个屋子里转了一圈,仔细翻看了屋里的每一样物品,要把记忆一同带走。
小萱的痛苦是暂时的,我留下来只会令她以后的生活暗无天日。
大姐的电话恰好打了进来。
“海洋,今晚来参加我们的爱宴吧,在Peter牧师家里。”
“姐,今天我要出一趟差,来不了,对不起。”
背着重重的旅行包,锁上家门前,我想到小萱也许会改嫁他人,这让我的心里一阵酸楚。
十
那天从蛇口码头乘船,汽笛鸣起后,轮船转舵驶向大海深处。我想起李后主的那首词:“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心头涌起百般滋味,颇有沧海桑田的感觉。不过我内心却夹杂着一股隐隐的兴奋,这是动物逃生后的本能反应,不必为此愧疚。即便是卑微地活着,从微观经济学的角度看,我此时跑路是对的,对所有人都有好处。
对于正在跑路的人来说,道德只能暂且抛在一边,何况轮船正奔向一个藐视道德的城市。
我没有像麦克阿瑟将军告别菲律宾一样对着身后喊一声:“我一定回来!”,我始终做不到这般强悍。
回到皇家金堡酒店,小陈穿着睡衣打开了房门。她又赌了个通宵,但毫无进展。
我把行李包放在一边,刚脱下休闲西装,她一把抱着我,眼睛仔细在我脸上端详,说:“你真的没事?”
“没事是假,但只能曲线救国了!”我苦笑了一声。此刻我想起了汪精卫,我觉得汪精卫投敌时的心情应当不过如此。
既然已决定跑路,信用卡里的临时额度就该尽早刷出来,和小陈剩下的现金凑集在一起,逃生资本还剩下40万元港币。
“你怎么打算?赢到多少收手?”望着床上这一堆港币,小陈问。
“最好能打到130万,这样有100万整的人民币作为启动资金,剩下的作跑路费用。”这是我的终极方案。
“如果……打不起来呢?”她又问。
“一分也不留。你订个机票回家,不用管我。”我斩钉截铁地说。
“别这样,你说这些让人好害怕!”她听了有点着慌,又靠在我肩上安慰道:“肯定能赢,一切都会好的!”
现在的思路又与数日前不同了。前几天是歇斯底里的赌命,不计后果;但现在则是要保命,储备粮食藏身敌后,目的仍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还都建朝,所以要采用最谨慎的策略。
这样一分析,肯定会为数日前的鲁莽悔恨不已。谁让我们是赌徒呢?再回想过去的话,每个赌徒都可以在石柱上撞死一百次。
这个下午稳妥得像穿了橡胶裤后再套上安全套的嫖客,安全的不得了。所以一个下午我们只赢了3万港币。
我的护照是第二次入关,只能停留两天,小陈提醒我是否该飞一次泰国延长停留时间。
楼下有家旅行社,给出的报价是4800元港币往返。
我正准备掏钱出来订票,突然发现自己好傻!按照澳门政府规定,超期滞留一天罚款200港币,4800足够我在澳门滞留24天,我何苦飞来飞去?再说跑路之后,海洋这个身份也从此作废了,在澳门保持良好记录有什么用!
跑路的规则,就是不守规则。
想通这个,很多事情也就豁然开朗。于是我们把心安定下来,手机仍旧保持开机状态,这样债主们打电话可以接通语音信箱,不至于过分惹怒他们;澳门号码也一直开着机,但季军没有打过,他已经懒得打;小萱也没有短信过来,她在等我自己醒悟后回家。
但是今晚小萱回到家后,她会做出什么?能睡得好吗?我以为自己能够一走了之,但仅连这点牵挂都放不下,我又失策了。
我和小陈已经坐在起步300元的桌子上,这是全场最低限额的赌台。我必须每小时都在赢钱,因为这是我最后一次储备生存资本的机会,必须珍惜;但我心里始终担心着小萱,心里时而发慌,所以我不敢下大注。
我心里在计算着:平时回到家是晚上七点半,今日自己开车上班,时间应当会提早。晚上七点开始,我就把手机握在掌心里,不停地看来电显示。
小萱打来了。
我匆匆离开座位,几乎是小跑进了洗手间。这家赌场的洗手间七拐八拐,所以比较安静。
“老公,你在哪里?”电话那头柔声地问。
“我在澳门。”我老老实实说。
“不要这样,你回来好不好?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于是我的心软化了,悲怆决绝都化为乌有,又一昧地好言敷衍她。我的目的只是让她能安心睡觉,也许过几天小萱就能冷静下来,接受这个现实。
“不管是输是赢,你一定要回来,知道吗?”她终于挂了电话。
小萱那边安全了。我和小陈继续艰难地在台阶上爬行。
这时候的赌博已经毫无乐趣可言了。我已不敢再推五万以上的注码上去,连押一口五千都会异常紧张。以前曾多次用四十万元赢回两三百万元,现在想起简直是天方夜谭。试想你为了填饱肚子,不得不割自己一块肉作饵扔进海里钓鱼,此刻赌钱就是这种滋味。
不过我和小陈还是钓到了。折腾了半宿,疲惫不堪的我们回到房间时,手头有了10万元赢利。
第二天。
小萱看起来并没有被吓到,仍是一如往常的发短信来询问战绩。诺基亚的手机短信已满,三星的手机装的是澳门卡,只有小萱在和我联络。
似乎风平浪静。于是我和小陈划着小桨在平静的水面上努力向前。
但到了下午,船划到一个急弯处,突然被一个隐藏的漩涡翻转,我们惊魂未定的从水中爬出来。浑身湿透,船继续向前行,但战利品已全部丢失。
风暴其实是由你的内心发起的,也许每一个人的世界都是平行世界,你的意念决定着身边的一切。焦躁开始如日落后的阴影,慢慢覆盖上来。
开始遭遇打击,晚上十点多,我们已经倒输了10万。
我不敢赌了,因为我看见自己的手在发抖,身上也觉得很冷。于是我们回到房间。这次我带了笔记本电脑,两人继续在网上赌球寻找安慰。
第三天。
本文中我曾多次提到过:到了中后期,赌博已经不是一个独立事件,它牵动着生活,同时输赢又被生活决定。
现在,让我们用活生生的片段来证实一下,看看我的赌博是怎样影响身边人的生活。
小萱昨晚没睡好,早上回到办公室心里非常不安。于是她打电话给季军,问他知不知道我出走的事。
季军这两天一直呆在家里睡觉,他早就心灰意冷,只是说:“希望他赢,输了也没办法,现在还能怎么办?”
过了一会儿,广州的易军打电话给季军,问是否知道我的下落,因为他发了几条信息我都没有回。
于是季军告诉他我去了澳门,并把所有真相和盘托出。
易军马上打电话给小萱,和小萱聊了近一小时,商量是否有挽救我的办法,小萱告诉他我的澳门卡号码。
易军觉得事态比想象中严重得多,他想找多一个自己人一起商量,于是他打电话给深哥,马上从广州开车到深圳与深哥见面。
深哥此时才听闻真相,惊得目瞪口呆。但冷静下来之后,深哥说:“阿海不应该走到这一步,现在先不要管钱的事,救一条人命要紧!”
他俩打电话给季军,但季军不愿意出来。于是他俩一起开车去找小萱。
小萱拨通我的电话,说:“你等等,易军来了,他要跟你说几句!”
易军接过电话说:“老兄!你不必这么绝望,我会一直挺你!回来吧,我们以后一起奋斗!”
深哥在一旁说:“告诉阿海,我那笔两百多万不会追他,我等他翻身!”
易军说:“你听到没有?有这么多好兄弟,你还担心什么?”
我在电话那头无声哽咽,泪水滂沱,小陈不停地递给我纸巾。再坚强的男人此刻也难忍住眼泪,何况赌博早已将我的意志折磨得脆弱不堪!
但我不肯回去,我太愧疚,恨不得挂断电话就从楼顶跳下去。别说想赢钱回去向朋友们赎罪,我连自己跑路的费用都赢不到!这天下午,我们手上只剩下10万港币。
十一
易军没有回广州,他就在蛇口开了个房,等我的进一步消息。
我和小陈决定换场地,打车去了威尼斯人赌场。
我们不敢碰牌,因为牌一到我和小陈手上就几乎是等死。无论是百家乐还是21点,投注之后我只能闭上眼睛喃喃祷告。旁人也许会觉得可笑-就像我曾经笑话别人一样。但此刻就算发生地震海啸我也不会理会-如果发生了更好,让全国的银行和高楼变成一片废墟,电脑瘫痪数据全部丢失,我的债务和未公开的秘密也瞬间消除。
早上六点,熬了一个通宵之后,我们终于把跑路的经费输完了,两人踉踉跄跄的走出了威尼斯人的大门。
我脑袋一片空白,冷风扑面,我低头穿过停车场,顺着马路的人行道漫无目的往前走。
“你要去哪?”小陈从包里取出围脖御寒,从后面赶上来。
“不知道,我想走一走。”
我和小陈流浪在氹仔岛的清晨里。穿过一条商业街,路过一个用铁丝网密封着的篮球场,穿过一个儿童游乐园,走上一个人行天桥,又路过一排正在施工的住宅楼,走了半小时,来到一个斜坡上的三岔路口。
这个三岔路口有一个开放的小公园,小陈走得有些累了,说:“我们去石凳上坐会吧。”
这个公园小得不能再小,如果有一只非洲象闯进来可以两脚把它拆散。坐在一棵不知名的果树下,晨雾还没有散尽,石凳和石桌都被露水打湿了,冰凉彻骨。熬夜又输光的赌徒已经耗尽了体内元气,更是无法抵挡寒冷。小陈掏出一包纸巾来吸干石凳上的露水,我把外衣脱下来垫在上面,两人一起依偎着取暖,这样感觉好多了。
小陈很困,她尝试了一下把头趴在石桌上睡觉,但石桌太冷,她又缩进我怀里。
“我们完了吗?”她闭着眼睛问我。
我没有回答她。这棵树上挂着很多果实,看起来又不像是苹果,我随手摘了一颗,问她:“肚子饿不饿?”
“别吃,小心有农药。”
“那正好,我现在是社会公害,把我毒死澳门政府也算做了一件好事了。”我抓起果子咬了一口,谁知青涩的狠,赶快吐在地上。
“把我抱紧点,好冷。”小陈缩作一团,喃喃地说,“你说我们到这一步是何苦?”
没有食物供给能量,确实感觉很冷。我点了一支烟,香烟的热度使身上的寒意稍微减轻了些。我把烟放在她嘴唇边,她吸了一口,吐出杂乱无章的一道青雾,迅速消失在湿润的空气里。
幸好包里还有水。在澳门从来没有人渴死,因为所有赌场都有免费的矿泉水供应,还可以拿几瓶带走。
我喝了一口水,自嘲地说:
“半年前,我是抱着征服世界的心来到澳门。要把世间繁华握在手上,上流社会生活,跑车和豪宅,四季恒温泳池,名望和崇拜,私人飞机,那些高官们、明星们他们有的东西我也想有。我是冲着这些来的。我想自己也快四十了,出来磨练了十几年,能力不会比别人差,我就应该趁这个年龄博一把,用口袋里的钱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在这里就算混不成超级富豪,上亿身家总该有吧?这样人生才没有白过。”
“谁料到今天会比乞丐还惨呢?”小陈嘟哝着接了一句。
“有次参加大姐她们的小组聚会,那晚大家查阅《圣经》,讨论门徒保罗关于真理的一段文字。我心想教会的人心地实在太善,现在还有谁会去讨论真理?只有初中高中写议论文的时候才会去争论这些;现在我们每天想的就是买房子、买车子、换房子、换车子,天天忙的不得了。这半年赌博生涯更是忙得可笑,吃饭在读秒,开车在读秒,赌钱在读秒,就差做爱的时候没有读秒。”
“前段时间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我的生活就变成读秒了?以前的品质怎么一下都没了?干嘛我进了赌场总是那么紧张,放松一点不行?现在我都想通了。”
“想通什么了?”她问。
“我们赌,傻傻的去赌身家性命,是因为我们不是在为自己的灵魂活着,是在为这个世界的规则活着。”
“好难懂。”她叹了一口气,从我怀里坐起来说:“我们回房间睡觉吧。你还有钱续房吗?我这只有两百了。”
我掏出钱包翻看,里头还有三千港币。
“今天是周几?”我问。
“好像是周六了。”她答。
“走吧!回房间睡觉,再赌两天球,后天周一可以把账户的赢利提出来。”